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在兰州读大学。每逢寒暑假，我们这些学生就要像候鸟一样从家乡到学校、从学校到家乡来回飞。那个年代交通极不发达，旅途漫漫，艰难无比。好在年轻，对什么都好奇，也吃得了苦，所以旅途并不枯燥。回想起来，当时一路所感，就两个字：“累”和“乱”。
“累”是毫无疑问的。我的家乡在山西长治，距离兰州两千多里，以当时的交通条件，坐火车要将走差不多一天半时间。火车是那种极慢的绿皮车，没有更多的选择。
车次数量有限，所以坐车的人多的要死。多到什么程度？举几个例子。
我买的是长治和兰州之间的通票，需要在郑州下车出站，站外中转签字，然后重新进站换乘。起初不了解情况，到郑州就老老实实下车出站了。后来发现这样行不通，为什么？因为火车站人太多了，等签字的旅客长队能把站前广场排满，还是拐着弯地排。一出站很可能就进不去了。先不说排队签字需要几个小时、中间敢不敢上厕所，即便顺利签完字，进站又成了大麻烦。没办法，被裹挟在密不透风的人流里挤呗！好不容易挤进站了，你以为这就没事了吗？不！上车又成了问题，原因还是人多。我亲眼看见穿制服的铁路工作人员把旅客从火车窗口像货物一样往车厢推，每推进一人收10元钱！后来我学聪明了，到郑州下车不出站，就在站台晃悠。遇到工作人员驱赶我也有办法，直接进站台里的办公楼躲着。就这样晃悠两三个小时，等改乘的车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往上挤，人那么多，谁还管你有没有签字！
好不容易上车了，新问题又来了，没座！只好十几个小时硬扛。记忆最深的是有一年过年回家，火车上站都站不下，旁边有个女的被挤得连落脚的地方都没了，我一发善心，左脚抬起，给她个落脚的地方。这么一抬脚，我愣是单腿站了好几个小时！
再说说“乱”。三十多年前，经济差、基础设施落后，治安还不好。有次在长治上车，我刚把自己安顿好，安安稳稳坐下，有这么一位，趴在我边上的窗户上，朝着窗外连连挥手，嘴里还大喊：别送了，回去吧回去吧！我下意识往窗外看，窗外有几个人步履匆匆，没人和这位接茬啊！这可奇了怪了！再仔细端详这位，正边用左手向空气打招呼，边用右手掏对面旅客搭在座椅上的衣服呢。而对面的旅客就坐在小偷旁边，大睁双眼，浑然不觉。
我自己也有被偷的经历。有年寒假开学，好不容易坐车到兰州了，下车拖着疲惫的身体随人流往站外走，快到检票口的时候隐约感觉不对劲，可是哪里不对劲又说不来。就这么麻木地走了十几米远，突然一激灵，旁边这人怎么老靠着我走呢？低头一看，手放在我军大衣口袋里，估计掏摸半天了。我怒喝一声，把小偷一把推开，几张一元纸币洒落地上，此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拔腿逃过检票口，消失的无影无踪。检票口的工作人员无动于衷，一幅见怪不怪的样子。
要说乱，还得是郑州，毕竟是交通枢纽，人流量大，鱼龙混杂。曾经被脏兮兮的小女孩纠缠着要钱，手牵着我军大衣的下摆，走哪跟哪。不是我不想给，这地方，哪敢露钱啊！纠缠半天，小女孩见要钱无望，松了手居然笑嘻嘻地说：饶了你吧！然后蹦蹦跳跳走了。
还有更过分的。有次在郑州站前广场等中转车，已经是晚上十点，百无聊赖，在昏黄的灯光下拉开旅行包拉链，想找点干粮吃。这时走过来一个好似烟鬼的瘦长汉子，手心托一双亮晶晶的新皮鞋，往我包里张一眼，道：兄弟，新皮鞋换你包里这件旧衣服怎么样？我没搭理他。其实我一个穷学生，包里能有什么，就是件破夹克，衣服口袋都漏了。此人再三问我，我直接回他：不换！见我不上钩，他上前一步，一脚踩在我脚面上，恶狠狠地说：知道这里什么地方不？我答：郑州！怎么了？再不挪开你的脚我喊警察了！看我并不惧怕，此人才悻悻走开。其实那时的我身形瘦弱，真动手，恐非其敌。这事也让我相信，邪，始终压不了正。
旅途也不总遇不顺心的事。记得郑州站对面巷子里有家烩面店，一块五一碗烩面，上面漂厚厚一层鸡油，在那个缺油少肉的年代，旅途短暂休憩中来一碗河南烩面，总会满口流油，身心大快！
当然，好吃不过家乡饭。每次放假回乡，火车离家越近，心里就越是兴奋莫名。奈何每次回家都是囊中花费殆尽的时候，因此还闹出一些小花絮。有次，买的是兰州到长治站的票，结果坐到长治北站才下车，出站还被铁路警察关了十几分钟小黑屋，要补五毛钱的票。最后念在我是穷学生一个，才宽大处理。其实，当时兜里有一块钱，没舍得供出来。出站时已经是晚上十点，还有最后一趟可以搭乘回家的大客车。大客车停在站前小广场，旁边是一排卖饭的红棚子。红棚子里灯光昏暗，支起的铁锅里热气腾腾，面汤的香气飘过来，对十几个小时没吃饭的我极具诱惑。马上面临选择，是用这一块钱坐车回家还是先安慰饥肠辘辘的肚子？
最后，没抵制住口腹之欲，我用最后一块钱吃了碗面，舒坦！
吃完面，归心似箭的我连夜走路回家。走出一里地，发现没法继续前行。那天是个阴天，天色漆黑。马路两旁是庄稼地，没一星半点灯光，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再继续走，估计能掉沟里去。只好回车站等天明。
当晚，在候车室长椅上睡了一晚上。早晨醒来才发现睡觉时流鼻血了，找个水龙头洗干净脸上的血迹，迎着阳光，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十几里外的家，现在还能清晰地回忆起那种发自内心的快乐！
